一位名校教授的人生自省:别让“排队上车”成为你的目标
2024-12-11 11:55:45 作者:孙滔 杜珊妮 来源:中国科学报 分享至:

文 | 《中国科学报》 记者 孙滔  见习记者 杜珊妮


安山是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的博士,发过几篇不错的论文,5年即顺利毕业。在他看来,读博士跟读本科差不多,“你只要努力了,发论文就不太难”。此后,他曾有两段博士后经历,之后去了一所加拿大大学担任教职。直到今年,他回国到母校当教授,那是国内的顶尖高校。

新学期开学时,接到学院领导布置的给新生作分享的任务,安山很快就有了思路。想到20年前坐在台下忐忑的自己,他当然知道那些新生最关心的是什么。

他翻出当年的日记。大一刚入学的安山,最担心的事情是考试能不能及格。毕竟身边有200多个学霸,不是奥赛金牌得主就是省市状元,而自己连物理竞赛的铜牌都没拿到。

安山告诉新生们,在这所学校,本科毕业后读博士似乎是顺理成章的,但那不过是按照绩点“排队上车往前走”的惯性。“我们真的认真思考过自己是谁、自己的路在何方吗?”

读博前的安山,除了做物理学家,从来没有考虑过人生其他的可能。直到博士快毕业,才被迫开始思考人生追求,他的经历正是无数学子的一面镜子。他说,千万不要让“排队上车”成为你的目标,因为总有一天,所有的车都将到站,“你总归要一个人看清方向,独自上路”。

这是一个做题家自省的故事。



开局恐慌


 

 

 

作为大一新生,安山的不够自信是有来源的。

他的父母都是国企职工,从小学到高中他都是在安徽省的一个三线城市就读,正是小镇做题家的样板。在高中,他并不是那个学习最拔尖儿的。之所以能入学国内顶尖高校,他自认为是运气好,最终在2004年因为安徽省物理竞赛的突出表现获得保送。

像其他孩子一样,小时候的安山一直被父母要求好好学习,他也因此形成了读书学习的惯性。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翻阅了多遍,追求科学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。

进入物理学院,是安山奋力争取的结果。他觉得报物理专业是理所应当的,结果在当年春节拿到的却是地球物理专业的录取通知书。他很难接受,直奔学校招生办提出质疑。还好,招生办最终给他改了过来。

在物理学院,他完全不知道大家实力到底如何,这潭深水到底有多少蛟龙。身边同学差不多1/3是竞赛保送而来,2/3是高考尖子。作为做题家,他每天都在忐忑中。

上高数课的时候,他觉得每个人头顶上都贴着“学霸”的标签。每当上课有的地方没听懂,或者作业中有一道题不会做,他都会觉得自己是全班唯一 一个没听懂、唯一 一个不会做的。

他还会把这个忧虑放大。他推测,按照这个发展趋势,自己很可能会跟不上课堂进度,最后因为几门课不及格而被勒令退学。

时间给了他答案。经过第一次期中考试,他终于长出一口气。他说,熬过第一年就会不一样。

多年以后,他把当年入学时的恐慌看透了,“考试这个事情其实是最简单的,正是做题家最擅长的事情,你都不需要多聪明”。大学4年,他做了4年作业,然后就毕业了。

本科毕业的时候,10个同学里有9个选择了深造读博士。安山也不例外,他一样“排队上车”。按照自己的课业表现,他顺利申请到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生资格。

他没有想到,人生真正的挑战在5年后博士毕业之际才会到来。



四处出击


 

 

 

2013年,临近博士毕业的时候,安山才察觉没有书可读了。他定睛一看,没有人再按照成绩“排队”了,有人去做了“码农”,有人去了投行,有人去了咨询公司。他的一个师兄甚至在读到第四年的时候去华尔街挣钱了。

他蒙了,原来不是只有从博士后到教职这一条路径,原来人生的可能性有这么多。他观察到,选择去做博士后工作的不到1/3,那才是少数人的选择,毕竟选择博士后工作就意味着要走学术之路了。

他决定走出去试试。

第一个选择是跟随一个师姐的脚步,他去了北京的一家咨询公司,待了不到3个月。作为乙方,他们工作的核心就是帮助甲方把利润提高,也就是压缩开支,增加收入。

他参与了两项业务。第一个客户是一家跨国食品公司。项目需要进行市场调研,设计这家食品公司的铺货渠道。安山发现,这里的业务仅仅需要做一些加减乘除的事情,完全用不到他多年来学到的专业技能。第二个客户是一家国际快递公司。他们需要帮甲方制定一套门店经营手册,培训销售人员的业务能力,总结竞争对手的成功经验。

他发现了一个真相,自己的名校学历仅仅起到给公司打招牌的作用。至于业务本身,一个高中生都能应付过来。

为什么去这家咨询公司?安山给出的答案很坦诚:“首先给的钱多,其次不需要做什么准备。”不过,他很快就辞掉了这份工作。

第二个尝试更像一次伟大创业的前奏,可惜起步即夭折。他所在院系有一个同届博士、本科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的美国人,早些时候就在办公室宣扬自己的“伟大”创业设想:100年后的马路上一定不会再有燃油车,所以新能源一定是全球最火的领域。安山说,他的宣扬就像传教一样,多数人只是听听而已,只有自己有点当真了。

他们第一步是去夏威夷卖太阳能热水器,做“to B”的业务,即专门针对当地的酒店、学校和健身房等热水器需求大的机构。他们拜访了二三十家酒店、一所学校和一所健身房,递了名片后就帮对方计算投资回报率,并告诉对方两年即可回本。然而磨破了嘴皮,只换来潜在客户的敷衍,一台热水器都没卖出去。

回头看,安山认为问题出在他们的物理学思维上。学物理的人思考问题方式就只关注两头,而忽略中间细节,怎么去实现目标才是更考验人的。



灵魂之问


 

 

 

安山不知道到底适合干啥,在四处出击之后,他终于走上了博士后之路。

他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做博士后工作。那时他刚从咨询公司离职,他告诉博士后导师自己对将来发展的困惑。身为美国科学院院士的导师告诉他,自己已经50岁了,其实也不确定以后是不是继续从事这个职业。

相比国内多数博士生的延毕,安山已经是学术界的幸运儿了:在普林斯顿遇到了一个不错的导师,课题虽不是每天做梦都梦到的那种,但也比较感兴趣。

谈及之所以能做到名校教授,安山觉得运气占了很大成分。他研究的是太阳系外行星和形成机制。在这个领域最大的成功者当数201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——来自瑞士的米歇尔·马约尔(Michel Mayor)和 迪迪埃·奎洛兹(Didier Queloz),他们发现了一颗系外行星。

安山的评价是,那是一个巨大的“赌局”,有很大的运气成分。因为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,人类还不知道太阳系以外的地方存在行星,Michel Mayor和Didier Queloz竭尽全力做这件事是抱着巨大的勇气的。安山的课题也有“赌”的成分,只是冒的风险没有那两位诺奖得主那么大。他打算用人工智能代替现在的模拟计算,但是目前的数据还不够。

对于天文学者而言,对所研究的领域一直感兴趣是最为重要的。因为天文学研究无须做实验,有台电脑就行,从读博到上班都不用打卡,那么对自我管理的要求就很高——如果对这个事情兴趣不够,就很难坚持下来。

事实上,安山的内心深处有另外一个念头一直在萌动,那是因他的一个高中同学引发的。

那个同学被保送去了复旦,读的是软件专业,他在毕业以后读了复旦历史系硕士,之后又去美国读了历史学博士,如今在美国的大学教授历史。在大约10年前,当得知安山在研究宇宙学,他就提出了一个让安山宛若当头棒喝的问题:“你觉得会发现那个最终真理吗?”

这个灵魂之问让安山惊觉:以前一直认为,努力就可以获得终极答案,但真相是残酷的,很可能永远不会获得终极答案,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只能获得一些小的发现。

当时有那么两分钟,安山觉得应该立马离开这个职业。他理解了,当年的博士后导师为什么都年过半百了,还在想着人生的其他可能性。

初中的时候,他的语文老师告诉他,以后可以去当作家,因为安山写了一篇读起来很合理、字数颇多的小说。同时他在看《动物世界》节目的时候,又对大型动物的社会结构很感兴趣。

这么多年来,他对未来人生的其他可能性一直都有隐隐约约的期待。他说,这或许是天文学家的通病,世俗中的烦恼不多,但会徒增人生意义层面的纠结。

(安山为化名)

《中国科学报》 (2024-12-05 第4版 人物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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